
在滇西横断山脉的褶皱里,施甸县木老元乡哈寨村静卧于海拔2400米的山峦间,宛如一枚被岁月打磨得温润的土陶罐。布朗族人围着火塘,用世代相传的陶罐烤茶技艺,将茶叶的苦涩与山泉的清冽,煨煮成流淌千年的文化密码。晨雾浸透哈寨村,阿绍军蹲在火塘前,将一枚黝黑的陶罐置于炭火之上。这位布朗族青年经营的“原濮方塘”茶室,保留着最原始的烤茶工序:陶罐需在火塘上均匀受热,待罐壁泛起暗红,抓一把老树茶投入罐中。茶叶在高温中蜷缩、舒展,青烟裹挟着焦香升腾,他用竹片不断翻搅,直到茶香如隐雷般在罐中炸开。
“火大一分则焦,小一分则寡。”阿绍军的手势像在演奏古老乐器,滚水冲入的瞬间,茶汤沸腾如松涛,琥珀色的液体在陶盅里荡漾。这种需要“三起三落”的烤茶技艺,暗合着布朗族对自然的敬畏——茶叶需经火炼,正如人生需历淬炼。据《普洱茶记》及布朗族史书《奔闷》记载,布朗族先民叭岩冷曾率部在景迈山、芒景一带大规模种植茶园,将野生茶“得责”驯化为栽培茶“腊”,开启了土锅茶的传奇。在哈寨村,78岁的阿玉婆婆仍用祖传的陶罐腌制酸菜,罐壁凝结的盐霜见证着族群迁徙的轨迹。她常说:“陶罐会呼吸,装得下腌菜,也装得下整个布朗族的记忆。”
茶叶经过炭火焙香,既能激发茶特有的甜香,又能去除茶叶的寒性。哈寨布朗族人这种对茶性的深刻理解,源于千百年来与自然的共生智慧。
当秋收后的玉米秸秆在田埂上堆成金色小山,村民们便开始制作烤茶原料。老茶树上的“一芽两叶”需在竹匾上晾至半干,再用炭火慢烘去除青气。游客常被这样的场景震撼:布朗族老人端坐火塘边,将滚烫的茶汤直接啜饮,陶罐始终煨在炭火上。这种“茶不离火,人不离罐”的习俗,暗含着“茶如人生,需持续温暖”的生存智慧。
随着乡村振兴战略推进,哈寨村将烤茶文化与高山小洋芋、细黄玉米、树头菜等特色产业深度融合。游客在体验烤茶制作时,可顺手采摘海拔2400米处种植的树头菜,这种嫩芽呈紫红色的蔬菜,与烤茶的烟香形成奇妙呼应。2024年,村集体经济收入达15万元,农户人均增收超5000元,50余户“种养大户”户均增收5万元以上,茶汤里飘出了致富的醇香。
文旅融合催生新业态。非遗传承人将政策编入布朗族山歌,用悠扬的旋律传递党的声音;微电影《笙声不息》随着芦笙飘进哈寨古村落,也吹进了布朗族群众的心坎里。每周四的篝火晚会上,68岁的非遗传承人杨奶奶身着靛蓝布衣、头戴青布包头,带着村民跳起“跺脚歌”,游客们换上布朗族“花草鞋”,在沉浸式体验中感受文化魅力。
夜色渐深,火塘里的炭火爆出星星点点。阿玉婆婆往陶罐里添了把茶叶,茶香混着细黄玉米面果儿饭的甜香弥漫开来。在这个布朗族山寨,每一口烤茶都是时间的琥珀,封存着族群的记忆与希望。当茶汤入口的刹那,品到的不仅是茶叶的转化,更是一个民族在现代化浪潮中,用最原始的陶罐煮沸的文化自信。